这是我们讲述的第2232位真人故事

1995年的一天,我的母亲接到派出所通知,回家时怀里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孩。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婴孩会在未来改变两代人的命运。他就是小我九岁的弟弟沈云贵。

弟弟四岁时被拐, 我和父亲苦寻24年,期间被骗、被骂、误入传销,但也遇到过太多无偿伸出援手的人和团体。


(资料图)

(两个弟弟失踪前留下的最后照片)

我叫沈英,贵州普安人。我的家乡普遍重男轻女,父母离婚后爸爸就到昆明做点小生意。爸爸想再婚却遭云贵外公的反对,于是弟弟沈云贵出生几个月后便被送到普安老家。

接下来的几年,云贵弟弟就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妈妈视弟弟如己出。

因为没有奶,那时候妈妈就换回点米糊喂养弟弟。妈妈上山干活时,就把弟弟绑在胸前,背篓背在肩上。按照家乡的习俗,三岁前的弟弟也续了长发,而我是家中长姐,常常带弟妹们玩耍。

云贵三岁多的时候,爸爸把他接到昆明。 谁也不曾想这一走会改变两代人的命运。

(弟弟沈云贵3岁前留长发的照片)

1999年5月19日,离弟弟四岁生日还有五天。那天下着毛毛雨,云贵和他的表哥勇林在出租屋楼下玩耍,将近傍晚六点的时候,我爸爸从外面回家,对他们说了不要玩沙子之类的话就上楼做饭了。

做好饭后,爸爸下楼叫两个孩子吃饭,却没看到两个孩子的身影。 爸爸以为弟弟们跑到其他地方玩了,就又去找,结果还是没找到。爸爸有些慌了,赶紧召集附近的亲朋帮忙找。

当时离出租屋大约七十多米的地方有个公厕,看守厕所的人说十几分钟前看到弟弟们从厕所里出来,之后就没见去哪儿了。

(小时候的弟弟和母亲)

因为出租房离火车站很近,大家就去车站附近的旅馆挨家排查。当时, 爸爸他们判断拐走孩子的人一定不敢待在人流量多的地方,所以就搜索了车站周边其他角落,唯独没去车站门口的松花旅馆。

搜索无果后,爸爸又注意到了出租房门口那条臭水沟,想着会不会是弟弟们玩耍时掉里面了,结果他从头到尾摸了一遍也没找到,后来爸爸在臭水沟里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爸爸赶往电视台登了寻人启事,很快就有个人打了爸爸呼机,说他在松花旅馆门口拉客人时,曾看到过这两个孩子,他看到孩子时穿的衣服正是寻人启事里我两个弟弟穿在身上的。

(我爸爸和勇林的爸爸)

两个爸爸赶到松花旅社,店里的老板娘看着两个孩子的照片,确认确实来过店里, 被一男一女两个人扛着,孩子趴在肩上看样子是睡着了,这两个人开了两个房间,而且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

经过查询入住登记,对方来自河南驻马店。这是弟弟丢失后的唯一线索,但是后来经过查实,身份证信息上的人是个瘸脚的人,而根据旅店老板娘的确认,登记入住的两个人看上去是正常的。

虽然线索断了,但却导致之后爸爸一直将寻找的注意力放在了驻马店及其他北方城市。

弟丢失那年我13岁,也是后来从家里亲戚们的议论中知道了弟弟丢失的过程, 那时候我年纪小,以为用不了几天弟弟很快就会被找回来。

(找弟弟中)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不断从大人们的议论里听到或目睹了爸爸疯狂找弟弟的点点滴滴。

弟弟丢失的那段时间老下雨,有一次爸爸在外寻找时晕倒在雨地里,还是第二天一大早出门的人发现了,把他送回家。

爸爸寻找弟弟到了盲目且疯魔的状态,只要一听到一点儿消息就立马走了,有时甚至是刚进家门,别人又传来一点儿消息他拔腿就走。

然而每次都是带着希望出去,带着失望回来,而且每次回家后都是好几个月缓不过劲。

爸爸有很长一段时间靠酒精来麻痹自己,喝酒后就吵闹、发火,有时候甚至嚎啕大哭。尤其逢年过节或遇到别家有人结婚等人情往来时,我家就会比平日里更痛苦。

(找弟弟中)

在我的记忆里,自从弟弟丢失后,我们一家人没有在一张桌上吃过一顿好饭。尤其弟弟每年生日的日子,爸爸总一个人过,坐在那里只抽烟喝酒不说话,痛苦异常。

爸爸再无心摆摊,而我眼见着爸爸把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换作了出寻的路费,甚至是手表、项链等。

有一次,两位爸爸在外面找弟弟,当时只剩一碗米粉的钱,勇林爸爸就先让我爸吃,因为这碗粉是爸爸买的,后来爸爸当了自己的戒指,两个人继续在外面寻找。

他们就这样年复一年寻找,直到有一次爸爸生病,他不停念叨着自己的病能否好起来,更惦念在外的弟弟,想着自己万一有事弟弟该咋办。

当时我非常害怕,看着心力交瘁的爸爸,我打定主意一定要把弟弟找回来。

(我在找弟弟中)

日子持续到2005年,那一年我师范毕业了。于是我一边上班一边开始学习使用网络社交软件,每天在上面咨询和发布找人信息。

刚开始发布信息的时候,网络上总碰到一些笑话我的人,开始我还很生气,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还碰到一些人,把弟弟的照片P出来以提供线索为名索要钱财。

在2009年,当时有个网上平台说可以帮忙发信息寻找弟弟,但是需要一年4500元的费用,我连续交了四年,后来也一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就再没交了。

那时候就想着,只要能有人帮,花几个月的工资能把弟弟找到也值得。 现在回想起来,那其实就是个黑平台,可在当时我并不懂。

(我在找弟弟中)

因为要上班,出门寻亲的时间受到拘束,我不能说走就走出门找弟弟,而且接触的人也有局限,于是上班三年多后,我离开了一直工作的文工团。

离开单位后,我一边做点小生意一边继续利用网络搜集信息寻找弟弟。

因为网友提供线索,我第一次出门找弟弟去了河南,那里也是爸爸曾经多次去过的地方。

外出找弟弟的路上,在车站和花园附近总能看到很多流浪的孩子,尤其有很多还是残疾的,每次看到这些,我就想起被人拐走扛在肩头睡着的弟弟,心如刀割一般。

弟弟从小很聪明,如果陌生人抱着他一定会大喊大叫的,在陌生人的肩上睡着了,肯定是被喂着吃了什么。

(我在找弟弟中)

我能想像到,爸爸当初外出找弟弟时看到这些孩子时的心情,当这些孩子伸手要钱的时候,多多少少哪怕几块钱我都会给到他们。

在河南认识了很多寻亲的人,后来我又去了河北、天津等地。

除了徒劳无获,还得时刻提防被骗。 有些人会利用寻亲人的心理,实施各种诈骗。有一次我被骗到一个传销组织。

那次在衡水,当时有人提供了我弟弟的一个信息,说得有头有尾,包括我弟弟有个小耳朵的特征都说到了,于是抱着一线希望我去了。

当时在楼上有一群人,我看他们吃住都在里面,但是那个有小耳朵的人并不是我弟弟。

(找弟弟中)

因为弟弟小时候我经常带他玩,抱着他的时候常常会摸弟弟的小耳朵,那个形状和轮廓太熟悉了,包括弟弟身上的胎记。后来我找借口说到楼下买东西,抓住一个机会跑了。

也有人看到疑似我弟弟,主动说要帮忙去打探,因为要冒风险,去的话需要坐车等等,我就会转过去几百块。我还洗了很多弟弟的照片,只要有人愿意帮忙,就给到人家。

那个时候只要有人能提供一丝线索我都不愿放过。宁可被骗,也不愿放过希望。

通过网络和在外出寻亲的路上,我结识很多寻亲团体。每次寻亲人诉说自己孩子丢失的过程,其实也是在一次次揭自己的伤疤。

然而也有人“失踪”是因为坐牢或者打架后长期没有音讯,后来回家的。

(认亲中的弟弟和爸爸)

当我看到这样的孩子回家时,我就幻想着自己的弟弟哪怕也是惹了一点事儿,只要能让我们知道他在哪儿就行。

还有很多寻亲家庭一直驻守在孩子丢失的地方,就是担心一旦孩子回家会找不到地方,哪怕是已经拆迁了,还是租住在那附近。

我爸爸最初几年也是一直待在昆明弟弟丢失的地方,后来生病了,我才把他接回了家。

在各类网络社交平台盛行时,我也开始学着使用,在上面发布弟弟的资料,但是刚开始观看的人并不多。

于是, 我在网上进行求助。我会发私信给粉丝量比较大的人, 说我是一位寻亲姐姐,请求能否帮忙转发弟弟的信息。

(认亲中的弟弟和我)

有的人会回信息问具体情况,我就把详情告诉对方,然后将视频或者文字资料发过去,没几天就能看到人家做好视频转发出去。

后来转发量大了,就有人找到我,用各种话术引导我付费。经历这么多年,我也总结了很多经验,后来我在直播间也呼吁寻亲朋友,不要盲目相信去付费,那些真正想帮助我们的人是不会要钱的。

也有很多人会建议我,不要只关注体貌特征,因为胎记和小耳朵是可以去除的。之前在福建就有个孩子,被找到后发现他身上的胎记已经被清除了。

所以后来我转变了方向,扩大了寻找范围,不再局限于这两个特征,希望网友还能从年龄相仿方面给我提供线索。

(弟弟认亲现场)

有很多人会发来与弟弟长相相似的照片,我都会一一比对或私信联系核实,对于完全不太可能的都会感谢人家。

后来我开始学着做直播,因为白天要工作,而晚上我常常会播到两三点。

然而网络求助也并非一帆风顺。 因为我不是失踪孩子的妈妈,而是同父异母的姐姐;另外我爱穿,出现在屏幕里总是衣着整洁时尚,于是就各种声音出来质疑我甚至人身攻击。

我曾经一度想要放弃。那段时间无论是在直播间还是视频里,甚至都有人打电话过来骂我。想想自己一路走来,工作没做好,自己的小家没顾好,弟弟还没找到,委屈的泪水一涌而出。

(认亲现场和寻亲者合影)

后来我有一周没有直播。然而回到家看到父亲的一瞬间,我又动摇了。 爸爸脸上写满为难和无助,我找弟弟的行动其实就是在给爸爸希望,深思后我又重新回到寻亲的路上。

除了依靠网友,我也会抓住其他的渠道,多条渠道总会多点希望。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电视上看到一栏认亲的节目,当时屏幕下方滚动有联系电话,可我连续几天都始终联系不上,按照这个思路,我后来在网上搜索相关寻亲平台时,却无意中看到 “宝贝回家”。

接下来,我迅速了解并联系了这个平台,很快弟弟的相关信息通过审核后被登记在案。

(弟弟认亲现场)

除了网络上寻找,线下我参加了很多次宝贝回家的认亲活动,为别人开心的同时,也希望自己能接到好运,更重要的是能在现场增加曝光弟弟信息的机会。

如果有认亲的地方,而我又去不了,我会托人或出钱雇当地的一些人举着寻亲牌站在队伍里,我不愿放弃任何一个能够扩散信息的机会。

从之前面对镜头有顾虑害怕被骂,到现在看到镜头只想往跟前凑,唯一目的只想着让更多人看到手中弟弟的照片。

我的朋友和同学有人出差也会帮我穿上寻亲服,我将弟弟的信息也印在口罩上、摩托车上、大车上,只要有人愿意帮忙。

和寻亲团体在一起,有时看到有人找到孩子,在替别人高兴的同时,自己有时也会有点失落。

(弟弟归家)

在寻亲的路上,除了有父母寻子的外,还有孩子找家的。

每次遇到站出来找家的孩子,我都会转点钱给他们,少的百十块,最多的一次给了2000元。因为有的孩子非常苦,我心甘情愿地就想帮助他们,希望他们尽快找到亲人。

同样,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弟弟也能站出来找我们,如果他遇到困难,也希望可以有人像我帮助这些孩子一样帮助弟弟。

有一个失踪多年的宝贝找到家时,从小疼他的爷爷却已经不在了。

2021年我在刷视频的时候看到一个找家的孩子,他也有小耳朵而且和弟弟的大小一致,于是我和他联系,但是了解后发现年龄不相符。

(寻亲中给予无私帮助的陈文财)

本来我想亲自过去见他一面,但是当时疫情很严重,这个孩子也很懂事,说目前的情况让我不要出门等等。后来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让他寄过血样,但是并未比对成功。

2022年8月的时候,贵州一位姐姐通过DNA比对,成功找到了弟弟,我知道后特别高兴,期盼着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黑夜再漫长,总有黎明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多年的坚守感动了上苍,我的黎明似乎近在咫尺。

我曾求助过宝贝回家的志愿者活地图,后来他们也看到过我的直播。2022年9月,他们联系到我,让我将弟弟的照片扫描给他们,叮嘱我保证照片的清晰度。

2023年5月6日那天,普安警方给我爸爸打了电话,后来我知道是重庆警方樊叔叔他们,通过人脸识别后锁定了两个弟弟,最终通过DNA比对成功。我的弟弟找到了。

(与找到弟弟的警官合影)

弟弟接到采血通知后,在我的视频里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同时他也看到了大量在找他的视频。

那天和弟弟视频时我特别激动,但又害怕不是弟弟而再次失望。

所以我首先确认了弟弟的小耳朵特征,又聊了很多细节,后来弟弟发来很多他小时候的照片,看到照片那一刻,毫无疑问的我确定了他就是我的弟弟,这才放下心来。

后来在和弟弟聊天时知道,弟弟也曾感觉过自己不属于那个家庭,但那时他最大的质疑认为自己是被父母送人或卖给别人的。

无论怎样,离家24年的弟弟终于找到了,全家人一扫多年的阴霾。后来定在5月19作为认亲日,因为24年前的这一天弟弟丢失了。

在寻亲的路上,我发现还有很多人不知道怎么寻找失散的家人,尤其在云贵这边。

(感谢找到弟弟的警官)

有一次我去镇雄参加认亲仪式,当时我们在街上有一个多小时的宣传,但最后还是有28个家庭没有登记。

所以,我举行了高调的认亲仪式,除了欢迎弟弟回家,更希望其他到达现场的寻亲者有更多登台和在视频中露面的机会,让他们手里握着的亲人的照片,更多地曝光在大众面前。

而且,我们当地很多人通过我弟弟回来的事,才知道可以通过视频或直播找人。

另一方面,寻亲人里还有很多人不会表达,尤其老年人。我曾经让爸爸在直播间说,想着如果弟弟看见的话,是不是会想起爸爸,因为他不一定会认得出我。但是爸爸直播时表达不清楚。

通过自己的寻亲路,我也希望孩子们能够勇敢地站出来认亲。 因为在寻亲的过程中,有太多的孩子不敢站出来而留下遗憾。

(我和弟弟)

曾经有个孩子因为养家对他还不错,就在短短几个月的犹豫期里,他的亲生父母双双离开人世,给他留下终身遗憾。

未来我会让弟弟开通直播,用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那些还在犹豫的人, 那些失去孩子的家庭没有忘记你们,同样孩子也要勇敢地站出来认亲。

我曾受过很多人的帮助,那些找到家人的家庭给了我希望,我也想用我和弟弟的寻亲经历带给别人希望。

在寻亲的路上,双向的奔赴会缩短抵达家的距离。

(我的账号)

【口述:沈英】

【编辑:白夜】

该案例故事由 提供,并已获当事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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